第一章 过江龙 古语云:胡天八月即飞雪。
六月末,立秋。中午时分,边城便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大如席。
若非北疆出身,很难想象六月飞雪的景象,人间南国在立秋时节还能算是是盛夏,正是花开得最灿烂的时节。就算是在四季分明的中原,立秋也只是气候稍有转寒。所以人间又有一句民谚,叫做:六月飞雪,必有冤情。
事有反常必有妖,不过,六月飞雪对于边城的人们而言已经司空见惯。作为人间版图最北边的那个角落,并不能用人间固有的常识来思考。虽在人间,却又不似在人间。
雪花开的也很灿烂,下得轰轰烈烈,在北风之中舞得忘我。一道白虹从划过天空,拉出一条长长的线,在漫天的风雪中并不起眼,只是雪花飞舞得更加纷乱了些。
高耸的城门前,白虹从天而降,露出一个模糊的身形。身形模糊,因为白衣如雪,醒目的黑发随风舞动,肆意张扬,好似一张白净宣纸上的惊鸿一笔。
风刀霜剑之中,那人似闲庭信步,过了好久,修长的身形才在风雪中渐渐清晰。那人一步步向城门走来,近了,更近了,俊秀的五官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那是一位青年男子,剑眉星目,鼻梁英挺。腰间悬着一柄细长剑器,剑鞘的尾端已经沾地,在雪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细线。宽大的衣袖随风摇曳,似是从画中来的神仙人物。
白衣青年在城楼下驻足,因为城门紧闭,已无去路。抬起头,向并不算高耸的城墙上望去,发现城墙之上空无一人。白衣男子皱了皱眉,英气逼人的脸上写满了厌恶的情绪,脚尖一点,竟是拔地而起,稳稳地落在城墙之上,并未受到凛冽寒风的半点影响。
白衣青年四下看去,发现了一扇木门,粗糙且笨拙,门缝里还有腾腾热气向外飘,只是刚飘出来便会让风雪吹散。白衣青年向那扇门走了过去,脚步依然缓慢且优雅,在粗犷的天地间尽显风流。
门后的狭小空间里人声鼎沸,有笑声,有骂声,有觥筹交错声,有骰子摇动声,伴随着酒肉的味道从门缝中溢了出来。白衣青年似是对酒臭十分不喜,眉头皱得更深。他的眉宇之间已有杀意,却没有伸手敲门,也没有开口叫骂,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将全身浸入冷风之中。
十几个光着膀子的彪形大汉,将本就狭小的空间变得混乱不堪。有围坐在一起吃酒的,有在一旁桌上开赌的,还有喝多了抱着柱子打盹的。硕大的锅子里汤水在沸腾,时不时翻滚上一两个动物的头骨,有羊的,有牛的。想来该是熬了多年的老汤了。
赌桌上的庄家,是个满面油光的胖子,也光着膀子,胸口的两团肥硕都能垂到肚子上,在满屋的壮汉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胖子倒也丝毫不为身材臃肿而感到自卑,与围在桌对面参加赌局的壮汉们嬉笑怒骂,甚至更有威严气势。因为在这间屋子里,他是老大。
“三个六!豹子!通杀!兔崽子们快拿钱!”胖子掀开筛盅,乐得满面红光。桌对面的四五个大汉看了眼筛盅里的骰子点数,开始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壮汉哭丧着脸,哀求道:“队长,别下手这么狠吧。这一把下来,哥儿几个可都兜儿比脸干净了。这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我可还上有老下有小呢。您老人家要不然行行好儿,放我一马?”
胖子拍着肚皮哈哈大笑,还没等说话,旁边桌上喝酒的一个壮汉已经大着舌头拆穿他道:“别……别放屁。你上……哪有老!也是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货!不过,有一件事倒是真的……他真的下有小。小得都没个相好儿……”
壮汉们哄堂大笑,狭小的房间都跟着震动。那之前哭丧着脸的壮汉倒也丝毫不着恼,也跟着笑了两声,往地上啐了口痰,笑骂道:“有种的,下回你赌输了就别这么说。你看咱们队长能不能把你裤衩都赢走咯。”
胖子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郑重道:“我可不赢他的裤衩,不过,他相好儿的裤衩我倒是有兴趣。”
房间内,又爆发出一阵惊天的笑声。
那喝大了的壮汉摆了摆手,道:“您……要是相中了,我回头就给您……偷来!”
“呦!小六子你可真舍得。”
“就你那婆娘,要是知道咱们队长对她感兴趣,哪还能跟着你啊。”
“要不……你多偷一条给老子……让老子也……见识见识?”
在众人的打趣中,被称为小六子的壮汉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怎么着?现在就给队长偷去啊。”之前哭丧着脸的壮汉调侃道。
“老子去……放水……这死冷寒天的,扒裤子……费劲!”
在众人的笑声之中,小六子歪歪斜斜地走到门口,缓缓拉开了房间的门。
在白衣青年的视线中,厚重的门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开了一条缝,随后,被缓缓拉开。房间里的声音变得清晰,浑浊且燥热的空气向外喷涌,开门的醉酒壮汉半身赤裸,满身的酒臭与汗臭,迷离的视线与白衣青年不善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下一刻,小六子的眼神便有了一丝清明,壮硕的身躯就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门口。白衣青年依然皱着眉头,藏在袖子中的右手却不知何时竟抚在腰间的剑柄上,那把看起来极为秀气的狭长剑器随着青年温柔的动作,吧嗒一声,完全归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