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黄包车停在了一座精致的小洋楼前,那就是位于法租界的曾公馆。
曾谙身上没有钱,只能让黄包车夫在门口先等着,自己进去取钱出来,再给他。
黄包车夫,却是严严实实的堵在了门口,生怕这曾谙偷偷的溜走了。
曾谙进了院子,似乎这里还能感受到母亲当年生活过的气息,这是自己第一次来这里。
敲了门,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子,像是家里的佣人:“请问你找谁?”
“我找我外婆。”
身后的厅堂里传来一细嗓子女子的声音:“王姐,谁在外面呀?”
王姐是曾家的老佣人了,看着曾谙,总觉得看着有些熟悉,这才走进去,对着一个中年女子说了一句:“夫人,一个男孩,说是找老夫人的,我瞅着和大小姐长的有几分相似呢?”
里厅里面坐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子,还有一个穿着酒红旗袍的中年女子。
这中年男子立马起身,走到门口,那女子像是仿佛没有听到一般,都没有起身,只是悠然自得的拿起桌上的冬枣,吃了起来。
中年男子疾步走到门口,看着门口的男孩,一脸欣喜,还真是和姐姐有几分相似:“你是曾谙吗?”
“是,你是?”曾谙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只觉得他倒是和妈妈长的有些相似。
“我是你舅舅呀,快,快进来。”
这中年男子正是曾谙的舅舅,曾济华,如今也是四十六岁的年纪了,清瘦颀长,带着一副眼镜。
“我,我?”
“你怎么了?”见着曾谙似乎是不太愿意进门,曾济华伸手准备去拉曾谙的手臂,却被曾谙给往后走了几步回绝了,这是曾谙没有见过面的亲人,他心中始终还是有些不自然的。
“小少爷,你还没给我车钱呢?”门口的黄包车夫似乎是等不及了,这才对着里面喊了一句。
曾济华看着曾谙有些窘迫的神色,这才示意一旁的王姐,出去给那黄包车夫送了车钱。
曾济华拉了曾谙立马进了屋。
那穿着旗袍的中年女子,名叫姚丽,是曾济华的夫人,这才慢慢悠悠的起身,看着面前的男孩,眉清目秀的,不屑的道了句:“你就是那害得曾家丢尽了颜面,曾书贤的儿子呀。”
曾谙看着面前这个穿着酒红旗袍,长的一副精明样子的中年女人,浑身穿金戴银,一副俗气的样子,若不是大哥再三强调,自己定然是不会来这里,看这种人的脸色的,只得忍住不理她。
“说什么呢?”曾济华在一旁,不痛不痒的制止了一句。
这姚丽还是没有住口:“当年,她做都做了,如今,我还不能说了呀。”
“住嘴。”许是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一个头发泛白,却被梳的一丝不苟,穿着长衫马褂的男人从书房走了出来。
这人约莫六十五岁的年纪,正绷着个脸,瞥了一眼姚丽,继而望向曾谙,眼神之中,忽闪而过一丝暖意,却又被严厉所替代,面前的这个男孩,像极了自己的女儿,尤其是那一双灵气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和曾书贤当年一模一样,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姚丽看到曾老爷子出来了,自是乖乖的闭了嘴,气呼呼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了一颗冬枣开始吃起来了。
爷孙二人就这样看着,还是曾济华开了口:“爸,这是曾谙。”
曾安国没有见过曾谙,他只见过曾维之,如今看着面前的孙儿,却是开不了口,一句话都没有说了,就走进了一楼的书房,一声重重的关门的声音传来。
“曾谙,走,我带你去见外婆。”曾济华走到曾谙身边,曾谙这才跟着曾济华走了。
楼梯转角的地方,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静静的观望着一楼发生的所有事情,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孩身上,这就是曾济华和姚丽的女儿,曾乔语。
坐在沙发上的姚丽,对着王姐就是一番训斥,只说这屋子里面全是灰,一点都没有打扫干净。
王姐只得拿了抹布,重新去擦屋子,姚丽一副没地撒气的模样,这才气呼呼的往二楼卧室走去。
她和曾济华结婚二十年,只生下一个女儿,如今十九岁,可这生不了男孩子这件事情,却是她永远的伤口,当年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是曾济华明媒正娶,迎进曾家大门的,所以,当得知曾陈氏给上海的孙子写信之后,她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曾公馆的装修,精美古朴,低调之中,又不失庄重,就像是曾谙第一眼看到外公的感觉。
曾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在湖北织布局兢兢业业的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升了职位,织布局是盈利的,却被张之洞拿去弥补铁厂,枪炮厂的亏损,织布局一直处于高利贷的压迫之下,后来织布局经营不善,无从发展,曾老爷子又被调去了新成立的湖北纺纱局北厂工作,后来南厂一直没建成,纱厂向英商订购的机器一直滞留在上海码头很久。
曾安国年轻的时候,有干劲儿,又有闯劲儿,于是便和当时的好友一起集股,将那些机器买回了几台,开了大成纺织厂,后来日本的洋货进入国内市场,大成纺织厂的效益日渐衰弱,起初创业的几个朋友,接连抽资退出了纱厂,只有曾安国一人坚持数年,日日留宿纱厂,殚精竭虑,终于是一点一点的让大成纱厂起死回生,至今,还要每天坚持去公司上班。
曾济华推开房门,一个老式梳妆台,一个实木暗红色床头柜上,一台白色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一白瓷花瓶里面,摆放着雍容华贵的牡丹绢花,一张雕花的大床上躺着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
曾济华看了一眼曾谙,站在门口,却久久不愿进来,这才走到床边,在老人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妈,你看谁来了?”
床上的老人微微睁眼,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怯弱的曾谙,这张像极了女儿的脸,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挣扎着起身,曾济华见状,赶忙起身扶起了老人,曾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