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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1 / 4)

 第4章 外来的绅士在省城住了一个多礼拜了,这期间,他四处拜访,出席晚会,赴宴,真可谓过得非常愉快。最后他决定到城外去,遵照他事先的许诺,去访问地主玛尼洛夫和索巴凯维奇。他之所以这么做,也许还有别的更切实的原因,有一件使他牵肠挂肚的更加重要的事情……不过,这些事情,读者只要有耐心,把这部小说细细读下去,自然会慢慢明白的;

这部小说篇幅很大,接下去故事逐渐展开,越是接近收场部分,场面就越发宏大、广阔。他已吩咐马车夫谢里方,叫他次日一早就预备车马,把马匹套在那辆读者已熟知的四轮轻便马车上。彼得卢什卡奉命留守,照看客房和主人的皮箱。就这样,他在头天晚上对两个奴仆吩咐停当,次日清早他醒得很早,洗过脸之后,他便拿一块蘸了水的海绵,从脚到头细细地擦了一遍。平常只有在礼拜天他才这么做,但说来凑巧,这天恰好是礼拜天;

接着他便刮脸,他刮脸一向是一丝不苟的,一定要使得面颊像真正的绸缎那样光滑明亮。此后他穿上那件带小圆点的紫红色燕尾服,然后再罩上一件熊皮外套。走下楼梯的时候,旅店的侍者时而在这边,时而在那边搀着他的胳膊,最后他终于坐上那辆四轮轻便马车。

马车咕隆隆地驶出旅店大门,来到大街上。迎面走来一个神甫,看见马车急忙脱帽致意,几个衣衫龌龊的小孩,伸出两手喊道:

“老爷,可怜可怜孤儿吧!”马车夫发现其中一个孩子总想爬上马车后面的脚踏板,就抽他一鞭子,马车便在石子路上颠簸着向前驶去。这时远处出现一条画着条纹的栏木,这是很令人高兴的,因为它表明这种马路和别的种种折磨不久就要结束了。乞乞科夫的头又在车厢壁上重重地磕了几下,终于平稳地坐在马车里,在松软的乡间土道上行进了。依照惯例,这马车一出城界,我们就该去描写大路两旁那些荒芜杂乱的景色:

到处是一簇簇荒草、杉树林子,低矮而又稀疏的小松树丛,烧焦了的老松树枝干,野生的杜松,以及诸如此类的荒草野树。路旁有几个村落拖得老长老长的,像一条线绳似的一直延伸开去,村里的房舍看上去像一堆堆垛起来的旧木柴,灰色的屋顶下面,雕刻着各种木头装饰,形状很像并排悬挂起来的一幅幅绣花毛巾。照例有几个农夫穿着没挂面儿的羊皮袄,坐在大门口的长凳上打着哈欠。村妇们脸孔胖大,胸部束得紧绷绷的,从阁楼上的窗户里窥探着,下面的窗户里有一头牛犊向外张望着,或者有一头瞎眼猪探出了鼻头。总之,这些乡村的景色是众所周知的。马车行驶了十四俄里之后,乞乞科夫记起来了,照玛尼洛夫的说法,他要访问的村庄应该就在眼前了。可是马车已经驶过了十五俄里,仍旧看不见那村庄的影子,要不是迎面走来两个农夫,恐怕他们未必能顺利抵达目的地。两个农夫一听有人打听萨玛尼洛夫卡村,便脱下帽子,其中一个看来比较聪明,留着尖尖的络腮胡子,回答说:

“大概是玛尼洛夫卡村,而不是萨玛尼洛夫卡村吧?”

“对了,是玛尼洛夫卡村。”

“是玛尼洛夫卡村!往前再走一俄里,然后你就向右拐。”

“向右拐? ”马车夫问道。

“是的,向右拐,”那农夫说,“你沿着那条路走,就到玛尼洛夫卡村啦。这里根本没有萨玛尼洛夫卡村。这村子的名字叫玛尼洛夫卡,萨玛尼洛夫卡村这里是压根儿没有的。到了那里,你立刻会看见小山包上那座房子,是砖砌的两层楼房。那就是老爷的府第,老爷本人就住在那里。那就是你要找的玛尼洛夫卡村,那里根本没有什么萨玛尼洛夫卡村,从来没有过。”

他们只好继续向前行驶,去寻找玛尼洛夫卡村。行驶了两俄里,才找到那个转弯处,拐过弯去是一条村间土道,接着又走了一段路,大约有三四俄里,仍然看不见那座砖砌的两层楼房。这时乞乞科夫才恍然大悟,当朋友邀请你去他的村庄的时候,如果他说有十五俄里,那就意味着,这段路至少也得有三十俄里。从玛尼洛夫卡村所处的位置看来,往常到这里来访问的人不多。老爷的府第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开阔的高地上,就是说,这是一座四面没有屏障的山丘,不论从哪儿吹来的风都能光顾它。老爷府第所在的斜坡上,覆盖着精心修剪过的草皮,其间按英国方式布置了两三个花坛,花坛里种着丁香树丛和黄澄澄的金合欢。有些地方簇拥着五六株白桦树,叶子细小的稀疏的树梢高高地指向天空。其中两棵白桦树下面有一座凉亭,凉亭的顶端是扁平的绿色圆顶,木制的圆柱漆成了浅蓝色,横匾上写着:

“静思亭”。下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覆盖着绿色浮萍的池塘,不过,在俄国地主们的英国式花园里,这种池塘并不稀奇。在这山丘的脚下和一部分斜坡上,横七竖八地坐落着许多灰不溜秋的木头农舍,看上去黑压压的一大片。这时,我们的主人公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立刻就一座座地数起来,一共有二百多座。在这些农舍之间,连一棵小树苗也没有,也看不见一株青草,能够看到的就是那些农舍上的圆木。

有两个农妇动作优美地撩起衣裙,把衣裙掖在腰间,在没膝深的池塘里缓缓走动,为这一座座单调的农舍增添了几分生气。她们两人拉着一张拴在两根木杆上的破渔网,渔网里有两只被网住了的龙虾,还有一条自投罗网的银光闪闪的鲈鱼。这两个农妇大概彼此闹了别扭,不知为什么事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骂着。远处有一片深绿色松树林子,看上去黑沉沉的。不过这天气倒是很会讨人喜欢:

这天既不是晴空万里,也不是阴暗多云,而是笼罩着一层淡白但又灰暗的颜色,这种颜色就像那些平时很和气,但一到礼拜天就喝醉的警备部队的士兵们穿的旧军服。为了充实这幅乡村画卷,我们还要添上一只善于预报这变化无常的气候的雄鸡;

它虽然因为那种风流韵事,头上被别的公鸡啄得稀烂,几乎要流出脑浆,却依然放开嗓门大声啼叫着,甚至还拍打着两只被揪得光秃秃的破席卷似的翅膀。马车朝院子门口驶过来。这时乞乞科夫看见主人站在楼前的台阶上,穿一件绿色的毛料斜纹布常礼服,正手搭凉棚遮在额头上,仔细端详着渐渐驶近的马车。随着马车越来越近,他的眼睛变得越发高兴起来,笑容也在脸上逐渐扩大了。

“巴维尔·伊凡诺维奇!”看见乞乞科夫钻出马车,主人终于高声叫起来,“您到底还是没有忘记我们!”

两位朋友极热烈地接了吻,然后玛尼洛夫领着客人去他的客厅。现在他们要穿过门廊、前厅和餐厅,这虽然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我们想尝试一下,能否借这片刻工夫粗略地介绍一下这房屋的主人。然而说到这里作者不得不承认,类似的举措是很难实现的。相比之下,刻画那些性格突出的人物就容易得多:

你拿起颜料随意在画布上涂抹几笔,炯炯有神的黑眼睛、倒挂的眉毛、额头上深深的皱纹,披在肩头的黑色或火红色的风衣,于是一幅肖像就画成了。可是,要为那些在这人世间为数众多的地主老爷们画像就极端困难啦,因为这些人外表看来长得彼此差不多,然而你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们各自有许多难以捉摸的特征。因此,你就得高度集中精力,强迫那些细微的、模模糊糊的特征浮现在你的眼前,总之,你必须用那种善于观察、久经磨炼的锐利目光去深入地探究人的心底。

也许只有上帝才能说清楚,玛尼洛夫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众所周知,有这么一种人,他们毫无特别之处,算不上很好,也不算很坏,正如谚语里所说的,既非城里的鲍格丹,又不是乡下的谢里方。大概玛尼洛夫就应该归于这一类人。外表看来,他是个很出色的人,他的脸庞也不失为令人愉快,但在这令人愉快里面,似乎过多地加进了一些甜味儿;

他的举止风度和接人待物都带有一种阿谀奉承的神气,竭力博得对方好感以便与之结交。他的微笑是很迷人的。他生着淡黄头发,一双蔚蓝的眼睛。同他谈话的时候,在最初一分钟,你会情不自禁地说:

“你这人真是太令人愉快啦,太善良啦!”一分钟过后,你就无话可说了,再过一分钟,你就会说:

“鬼才晓得他是怎么回事!”说罢你会躲他远远的,即便是不躲开,你也会感到无聊得要命。从他那里,你永远甭想听到一句生动的话,哪怕是一句大话也听不到,其实自夸的话是每个人都说得出口的,只要你谈到他的心爱之物。嗜爱之心人皆有之。比如有人热衷于饲养猎犬;

还有的人自以为是一个真正的音乐爱好者,精通音乐的一切奥妙;第三个人好吃喝,并且饭量极大;第四个人不安于本分,总要扮演比自己略高一些的角色;

第五个人的愿望比较狭隘,经常做梦说梦话,梦见自己跟皇上的侍从武官一起游园散步,还向他的朋友、熟人甚至陌生人炫耀此事;

第六个人天生一只嗜赌的手,一看见方块爱司或者二点就不可遏制地要下赌注;

第七个人的手则老想找个地方整顿一下秩序,于是便在驿站长或者马车夫身上找碴儿。总而言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东西,可是玛尼洛夫却什么也没有。

平时在家里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是在沉思默想中度过的,但是他到底想些什么,恐怕也只有上帝才知道。要说他在考虑田产的经营,那也是不公正的,因为他甚至从来也不曾去田地里看一眼,对田产经营不管不问。每次管家对他说:

“老爷,这些事情这么办比较好。”他就照例回答说:

“是的,是很不错嘛。”他搭话的时候通常是抽着长杆烟斗,抽长杆烟斗的习惯他是在军队里养成的。他在军队里服役的时候,是大家公认的最谦虚、最讲礼貌、最有修养的军官。“是的,的确是很不错。”他又重复一句。如果一个农夫跑来见他,用手搔了搔后脑勺说:

“老爷,给我点时间吧,我想去干点别的活儿,挣点钱交人头税。”“你去吧。”他抽着长杆烟斗说,他甚至连想也不曾想过,这个农夫是酗酒去了。有时候,他从门前的台阶上忽而望望院子,忽而望望池塘,自言自语地说,要是能从这房子下面修一条地下通道,或者在这池塘上架一座石桥该多好啊,在桥两边可以开设店铺,让商人们坐在店铺里,卖农民们所需要的日用杂货。说到这里,他的眼睛就愈加甜得发腻,脸上充满意得志满的神气。话又说回来,这些空洞的设想最终也不过是空话而已。在他的书房里,总是摆着一本书,在第十四页上夹着一枚书签,可是这本书他经常阅读已经有两年了。他家里总是缺少点什么东西,比如说,客厅里摆着一套漂亮而又名贵的家具,家具的蒙面是精美的丝绸布料,这种布料的价钱想必是相当昂贵的;

可是这布料不够用,剩下两把椅子就只好暂时用蒲席蒙面,长久地摆在那里了。

不过,在后来的几年里,每次有客人来,主人总是预先警告自己的客人:

“请您不要坐这两把椅子,这椅子还没有完工呢。”在另一间房子里,居然一件家具也没有,尽管婚后头几天里玛尼洛夫就说过:

“宝贝,明天就设法弄几件家具来,摆在这间屋子里,哪怕是暂时凑合一下也好。”每天晚上,都要拿出那只非常精致的青铜烛台摆在桌上,烛台上雕着古希腊三女神,并且带有一个漂亮的珠母色托盘,可是并排摆着的一只烛台却是普通铜制的,早已残缺不全,瘸着一条腿,向旁边倾斜着,积满油垢,然而,不论是主人、主妇,还是仆人们,谁也没有发现这一点。至于他的妻子嘛……话又说回来,他们彼此都感到心满意足。虽然他们结婚已有八年多了,但他们恩爱如初,还时常要亲手喂对方一片苹果、一颗糖果、一颗胡桃仁,同时用一种表示真挚爱情的娇柔动人的声音说:

“亲爱的,快张开你的小嘴,我要把这一小块放进你嘴里去。”不消说,这样一来,小嘴自然就优美地张开了。每逢过生日,都要准备一些使受贺人吃惊的礼物,比如一只用细小的五颜六色的玻璃珠穿成的牙刷套儿。他们经常坐在长沙发上,常常是谁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忽然间,他放下手中的长杆烟斗,而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如果这时她正在做针线活的话),两人便拥抱起来情意缠绵地长吻起来。他们这种长吻,长得可以让你不慌不忙地吸完一支小雪茄烟。总之,他们真可谓和和睦睦、美满幸福。当然,你会发现,在这个家庭里,除了那些长吻和意外的礼物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事要做,还可以提出各种各样的疑问。比如说,厨房里饭菜为什么做得那么糟糕,毫无条理?

储藏室为什么老是空空荡荡的?为什么管家婆老偷东西?为什么男仆们穿得邋里邋遢,个个都成了酒鬼?为什么所有的仆人都喜欢睡懒觉,不睡觉的时候也不干正事呢?

然而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低贱的,俗不可耐的,而玛尼洛夫太太受的是高雅的教育。众所周知,这种高雅的教育是在贵族女子学校里接受的。

谁都知道,在这种寄宿学校里,开设三门主课,作为造就人的美德的基础:一是法语课,法语是家庭生活的幸福所必不可少的;

二是钢琴课,为丈夫弹弹钢琴使之度过愉快的时光;

最后是家政课,比如编织钱包和其他意外的礼物。话又说回来,在不同的学校里,在教学法方面常有各种完善和变更,尤其是在当今的时代。这多半取决于校长的智慧和才干。在有些学校里,常常是把钢琴弹奏放在首位,然后才是法语,最后是家政。也有的学校把家政摆在首位,也就是编织各种意外的礼物,其次是法语,再次是钢琴弹奏。教学方法多种多样。我们不妨再指出一点,这位玛尼洛夫太太……可是,老实说,我最害怕议论女士们,再说我早该回到我们的主人公那里去了,他们两人已经在客厅门口站了好几分钟,彼此谦让着,都坚持让对方走在前面。

最后,两位朋友只好侧着身子,彼此拥挤着同时进入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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