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嘲、贱 墨岚每天依旧，清晨沐着微曦上学，黄昏踏着残阳回家。虽然学堂给他的依旧只有孤独，但他开始习惯了这种孤独，而且他知道还有一个人和他一样，是孤独的。学堂，他与她并无太多的交流，只有偶尔的相视一笑。黄昏中，斜阳里，土坝之上，他与她却常常偶然相遇，默默的，他们一同坐下，一同看着夕阳西下，火燃长空。他与她没有太多的交流，没有太多的言语，静静中。其实真正的交流并不一定要开口的。

严寒在无声中逼近了脚步，冬季又要回来了，夜越来越短。因为离家较远，墨岚常常是自己在黑夜中一个人独行，雨慧不再陪他了。雨慧在城里赁了一间房子，已经不需要踏黑前行，所以，他又变成了孤独。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黑暗，它是那么的纯一，那么的宁静。黑暗中他不需要像白天一样的拘束，他可以在空旷的原野上大吼大叫，大跑大笑，发泄着白日法说出的郁闷，虽然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在笑什么。但此刻至少是舒畅的，是自由的，没有别人的眼光，没有嘲笑，没有掩饰，没有约束。这片天地只有他，也只属于他，此刻，他才觉得自己才真正属于自己。夜是如此的温柔，静静地接纳它宠儿的一切。

一日，旁晚的黄昏，他看见她还站在草地，他默默地走了过去，并肩与她欣赏着短暂的黄昏。她听见了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回身，她已知道是他。她首先开口了：“你喜欢诗吗？”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温馨，那么的温柔。

“我没有读过，或许我会喜欢的。”他平静地回答了她，他知道她不是他们，她永远不会笑他的。

她笑了笑，清瘦的脸庞绽放出迷人的清纯。轻转白皙的玉颈，认真端详着他平静的面庞。“你会喜欢的”她自信着自己的决断，因为她也喜欢。

“给你的”她微笑着从包中取出一本薄薄的书籍，上面印着两个鲜明的大字：诗经。

他转过了头，惊讶地看着她。“你的？”他疑惑地问道。

“不，是你的。”

“我的”

“送给你，希望你会喜欢”她被他灼烫的目光盯得有点紧张。“你会喜欢的。”她又再重复了它。

“我会喜欢的”他也无意识地重复着，他感到学堂中没有过的温暖、激动。

“明天要放假了，你高兴吗？”她在转移着话题。

“嗯”但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份深深的不舍，一泓淡淡的忧伤。

“我也是。”她匆忙地说道，因为她感到眼中的东西是如此的烫眼。

夜又来临了，黑暗笼罩了大地。黑色中他依旧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四周依旧是如此的安静，他没有如往日般大喊大叫，只是静静地走着，嘴角上还挂着那抹没有褪去的微笑。点点冰凉触摸在他滚烫的脸上，丝丝寒冷揉碎了他温柔似的梦，他清醒了，口中下意识地喃喃自语道：“下雪了”，“她和雪花一样的美丽、一样的纯洁。但她是温柔的，温暖的。”

雪花越落越多，越落越密。他的头上已是一片晶莹，更深的寒意不禁使他打了寒颤。“笨蛋，回家了”他开始意识到了雪花的冰冷，自嘲的笑道。

第二日，他起的很早，他听到了母亲的忙碌。一夜的雪，屋外已是一个冰雪世界。他来到灶房，看着母亲一边向灶洞添火，一边忙着用筷子打匀鸡蛋。他自觉得坐在灶旁烧火，静静地添火，灶火烘烤着他，一股温暖流满他的全身。

“起得这么早”母亲惊讶着儿子的反常，她以为今天放假，他会起得很晚。恐怕她永远不会明白儿子的反常。

墨岚习惯得“嗯“了一声。其实，到了冬季是农家最悠闲的日子，男人们难能有空，自然睡得很久，但婆姨们停不下骨子里的勤劳，依然起得很早，伺候着家里家外。

母亲打好了鸡蛋，下了锅，走到儿子身前，心里又是高兴又是疼惜。“我来烧吧，你接着睡去。”她慈祥地劝着儿子。

墨岚抬起了头，看到母亲慈爱的笑容。微红的火光下，粗糙的脸上早已爬上了岁月的痕迹，皱纹斑驳，双鬓也有些斑白了。

他让出了位置，走出了灶房，但他并不想去睡觉，因为一张皱纹的脸总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沿着小道来到房后，房后是一片小树林。漫天飞雪，上下一片晶莹，鸡犬过处，留住了片片梅花，斑驳竹迹，雪舞凝松，乱草冰姿中别有一番滋味。

纷乱的记忆碎片慢慢地解开了尘封，一幅幅早已淡忘的画面却又涌上心头。他从没有见过外婆，也从没有去过外婆家。幼时，当他看到他的堂弟安安去外婆家时，看到安安的外表姐、表兄常常来他家玩时。一个小小的疑问常常萦绕心头，常常困扰着他，为什么娘不带他去外婆家呢？他很困惑，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随着年龄的长大，他渐渐地明白了。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带他去外婆家，明白了母亲的伤痛，明白了一切。在明白中，他默默地忍受了一切。

他的母亲不属于这片世界，她的家在很遥远的地方，很遥远的地方，遥远的他幼弱的心灵无法想象。不是他的母亲不想带他去外婆家，而是他的母亲无法带他去，她也想回家的。可是，可是，一切都是那么残忍，那么残忍，残忍得让他心痛，让她心痛。

一颗颗热辣的泪珠滚落他的脸颊。树林中，他极力地咬着已经泛血的嘴唇，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化去了脚下的雪花。记忆还在不断的潮涌。

他记起了五岁的时候，一日清晨，他的母亲带着痛苦的表情抱着他入睡，眼神是那么的不舍，那么的温柔，那么的慈爱。他不知道那时她为什么那么的悲痛，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的姐姐在哭泣。但他的心中开始了害怕，开始了不安。

他从母亲的气息中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他的母亲吃了药，不过..不过却是毒药，毒药啊。

此时，他再也不能忍受了，一股股泉流彻底冲垮了他的防线，泪水如断了的綫不断地流出。林中是多么美啊，但为何却是一种凄凉的美呢。但记忆还在他的脑中不住的潮涌，无法抑止。

清晨，依旧是冬季。冬季的清晨，他的母亲和他的奶奶吵了一架，缘由仅是因为一截木头。他的奶奶骂了他娘，骂了很多很难听的话，她难以忍受，就、就吐下了毒药，搂着他，搂着她唯一的儿子，在她人世的最后一刻，拥着他静静地睡去。此刻她，有着多少不舍，有着多少心伤，又有着几人可知的苦难呢！

其实，在他的心灵深处隐藏着一层深深的自卑，年纪再增长，它也再增长。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他的母亲，源于她的出身。他的母亲并不是像别人一样，一样正常地嫁给了自己的丈夫。而是、、、而是买的。她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南方。虽然小村偏僻得有些可笑，可是村中那些无知的人儿却很鄙贱着，鄙贱着他的母亲，鄙贱着像他母亲一样的可怜人儿。他们在背后，开心地嘲笑着肆无忌惮地骂着：看，那蛮子又来了。

我要长大，我要、、我要给自己、给母亲找回尊严。就是这样生命的反抗，无声的怒吼常常震荡他的心灵，催发着他的奋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