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5章 鬼兵惊神局 今夜淮南茶楼无眠,注定不同凡响,天下第一说书先生收山退隐,这件事在名仕雅客中便能激起千层浪,更何况文人墨客之流亦不乏江湖中人,故此文武双客麇集祖稷世府,堪称满城风雨。
陆远昭百岁寿辰和文檄谢客同为一日举行,远在上万里之外的庙堂宫廷,早些时日便遣专使前来道贺,御赐丰厚礼金,州府郡衙大小官员随礼,自然也不能省略。
据坊间传闻,共计有十万八千两白银,恐怕这仅仅说出了尾数零头。
淮南茶楼受此无上殊荣,感恩戴德,美其名曰:“与天子同乐,与民同庆,共享盛世繁华。”不惜耗以重金,让百步一亭的街灯齐绽辉煌,点亮整座五万八千户的幽州雄城。
既然是共襄盛举,表面功夫可得做足了,也不枉九五之尊垂青爱戴之恩,这便见到了以淮南茶楼为中心的街道灯火通明,辐射整片祖稷世府的恢弘场面。据说到了子夜既定时分,还有一场盛况空前的烟花大赏。
宽敞的前朝宫廷御道两侧更是塌席无数,不管是佩戴兵器的江湖过客,还是市井寻常百姓,一律待若上宾,入席而坐,聚会于陆远昭酬谢之名的长街筵席,果真是大手笔,大排场,令人咋舌。
让繁华盛景覆盖前朝没落祖稷世府,此举意味深长,内中可大有文章。只不过百姓图个热闹,不以深索思量;江湖浪客追逐名声,不屑多加理会;宿儒文仕除了附庸风雅,一心只觅功名利禄,未及远虑。
唯独一名过路的耄耋老人看破端倪,别有深意且文绉绉的来了一句:“弈行经纬,纵横捭阖。棋定江山,始于淮南茶楼,终于鬼字辈……恩,当有仙字辈,半鬼半仙亦是锦上添花,可谓是百年‘鬼兵惊神局’……”人掐著指缓缓远去,背影渐虚,淹没在迷离灯辉之中。
纷争乱世,妄动干戈于淮南茶楼,牵动的可不仅仅是这座古楼本身,恐怕整座江湖以及毗邻裂土封疆的诸侯藩王,乃至京畿庙堂的神经,也被挑拨得如满弓之弦,蓄势待发。
各方势力明面上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暗中博弈已不知几个循环,就看到最后何人能从中坐收渔人之利。如今坐镇淮南茶楼天台雅苑的小公爷穆知墨,又有几层把握可掣肘“鬼兵惊神局”,实难预料。
一行戴兜鍪披软甲的人马从西街缓缓而来,有三辆双骑马车紧随其后,马车上发黑的血渍滴滴垂落,沿途洒了一地。
这队人马为首者一袭灰袍长衫,骑乘一匹高头枣红大马,咋一看,他面如冠玉,气度不凡,颇具儒生气派,身上却背负一个硕大的竹箩,他顾盼左右,不怒自威。
沿街就席的江湖浪客见他们行来,目光犀利灼射,悄然按住了兵器,气氛变得剑拔弩张,却无人敢上前挑衅。
颇有儒将风采的男子神情凝重,率队来到淮南茶楼门前,翻身下马,掂了掂颇有分量的竹箩,向一名前来接应的军卒问道:“小公爷可在天台雅苑?”
一名持制式朴刀的年轻军卒回话:“离禅将军终于到了,小公爷便在楼上等候,不过楼梯悉数被祁丰年将军给斩塌了。”
离禅抬头仰望楼宇之巅,掀起一角衣摆别进腰带中,沉声吩咐道:“靠近淮南茶楼百步者,格杀勿论。”
“遵命!”一众将士拔出鞘中朴刀,扛于肩头,雷厉风行的分兵行事,驱散围观闲客,将淮南茶楼团团围住。
离禅双脚轻轻点地,身子如离弦的快箭,嗖地蹿上第一重楼阁,张臂攀住飞椽借力,只一个荡身便是再上一层楼,如此几个身姿潇洒的飞跃,便已攀上了九重淮南茶楼之巅。
这般身手惊为天人,让沿街那些伺机以性命博名声的江湖浪客由衷叹服不已,又暗暗自愧不如,所幸刚才未妄动兵刃,否则哪里还有性命可活。
见得有一个身背竹箩的男子现于星月做幕的空中,围困天台雅苑的穆知墨一众扈从警觉地微微斜身,肩头上的朴刀翻刃对持,待认出是离禅将军,他们这才恢复原先姿势,静默不语。
大将离禅一目认准方位,纵步飞跨,跃到穆知墨身前,单膝跪地,拱手恭敬道:“末将离禅拜见小公爷。”
祁丰年、牧野喜笑恭迎,说书台上的魏近臣虚空踏出两步,翩然落身,情意悠长的扶起离禅,四人相视而笑。
一贯面无表情的穆知墨问道:“离禅,如何?”
把竹箩置放于地,大将离禅回话:“烟花为号,兵甲破城,不足为患。只不过中途节外生枝……”说著打开了那只用黑布封口的竹箩,言道:“这位是舒军郡主,谨听小公爷处置。”
穆知墨忽然面露愠色,凝目怒视:“大胆!何时轮到你离禅自作主张。”
魏近臣、祁丰年、牧野三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他们四人跟随穆知墨纵横江湖,出生入死十数载,还从未见过小公爷如此动怒,以往即便他怒气极盛,都不会显色于面,更不会暴露人前,如今却是为何。
离禅心知犯下大错,才惹得小主人这般前所未有的大发雷霆,慌忙单膝跪地,诚恳道:“末将罪该万死。”
穆知墨不再理会跪地未起的离禅,冰冷目光落在旁边打开的竹箩上。竹箩里蹲坐著一位桃李年华的清秀女子,此刻她泪花在眼眶中打转,自有超凡脱俗,天见犹怜之貌。
这位叫舒军的少女双手双脚均被绑缚,小嘴里塞了禁声棉布,又环首扎了一道布条,只能嚅嚷哼出声来。穆知墨用剑鞘挑开封堵她小嘴的布条,见她痴痴的看著自己出神,便柔声问道:“怎么?”
舒军郡主吧眨著美目回过神来:“没……没什么。”少女芳心却泛起涟漪,暗说:“穆小公爷臭名昭著,想不到长得这般俊俏。”
穆知墨戏谑道:“封藩封疆异姓王舒不群,征战沙场屠人无数,难得生有你这般如花似玉的娇俏女儿。对了,你那玩世不恭的哥哥,舒子杰世子殿下,未知他那条狗腿是否治愈,若是治好了,记得知会一声,本小公爷好再派人打断他另一条狗腿。”
舒军郡主登时恨意冲眸:“今日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舒军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啪!”
声音清澈响亮。
穆知墨竟毫无怜香惜玉,干净利落的扇了舒军郡主一记耳光。
这一巴掌来得毫无征兆,在旁的魏近臣、祁丰年、牧野和离禅猝不及防,不禁楞了一下,好似自己脸上也火辣辣的生疼。
舒军郡主不妥协,小嘴翕动讪笑道:“穆知墨,你不得好死。”她骂完这句话,自然又毋庸置疑的挨了一巴掌,两边漂亮脸颊顿时浮现嫣红指印,嘴角血渍殷然,清澈双眸滴下委屈泪珠,只愤恨的怒视穆知墨,不再吱声作语。
舒军郡主不期而至,似乎让某种稍纵即逝的时机应运而生,戏台上那位只顾丹青作画,不闻当前杀伐的老先生终于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借题发挥道:“贤侄,何故为难一个女流之辈,说出去只怕被人所不耻,毁了你父亲穆文渊清誉。”
穆知墨将清冷目光转回戏台,慢条斯理的言道:“天下名仕有三绝:刘松柏丹青;陆远昭口技;朱冰仪音律。想必老先生便是曾与我父亲沙场上谈笑作画的刘松柏了。我想刘叔叔今日又有画作入世流传,不知此次墨卷有何名目。”
须发皆白的刘松柏嘿嘿一笑,手中执笔挥洒砚墨,落笔神速,轻松自若的言道:“这轴画卷,乃老夫自创‘疏形重意’墨法挥豪所作,称为‘文檄谢客’。可惜刚才武斗文说只描了七卷,尚有两卷未完工,贤侄可否帮忙。”
穆知墨岂会不知,刘松柏暗策缓兵之计,也在等烟花升空,好让救兵到来。他毫不掩饰一语道破:“烟花为号,兵甲破城,一番铁血壮阔场面,当以刘叔叔妙笔留在画卷之上,小侄自当略尽绵薄之力,让‘文檄谢客’有始有终。”说著话,目光落在吃了哑巴亏的陆远昭身上。
陆远昭做得了狼狈下作,自然也做得了坦荡风雅,当下又有与自己齐名的刘松柏帮衬,便是重拾身姿,捋著山羊胡须,道貌岸然的从角落里缓步走出来:“哎呀,失敬失敬,久仰刘松柏和朱冰仪二位大名,今日有幸相会,足慰平生。”
刘松柏依旧作画不停,儒雅笑道:“陆兄客气,请登说书台文檄谢客,我看何人敢伤鬼书先生分毫。”
旁边那位抱长笛的花甲老者原本闭目养神,大概是耳触刘松柏话音醒来,两步便瞬移到陆远昭身侧:“朱冰仪恭送陆兄上台。”原来便是音律见长的朱冰仪。
陆远昭见朱冰仪动作迅极,心知此人武功卓绝,便没了之前的畏惧,尽管大步上前,指著说书台上的小伙计恨恨骂道:“你个不孝徒孙,坏我名声,今日逐你出师门,还不速速给老夫从台上滚下来,休拦我文檄谢客。”
小伙计端视著手中穆知墨所赠杯子,兴致盎然的品茶不语,此刻忽闻有人在台下叫嚣,便把杯子从眼前移开,翘首俯视而下,戏谑道:“鬼书先生要再丢人现眼一回,本小先生一向尊老爱幼,绝不阻拦,不过这文檄谢客也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明年才轮到你。”
“放肆!”朱冰仪一声暴喝,飞身递出长笛,直指小伙计面门。
台下魏近臣、祁丰年、牧野身子骤然一动,欲登台出手阻拦,没想到他们三人双脚尚未离地,便被半跪于地的离禅一袭掌力压制了下来:“让我来……”
大将离禅身手果然不同凡响,快朱冰仪一步登上说书台,以指力挑开其长笛。两人身影飘逸,拳脚飞舞,风采超凡脱俗。
小伙计缓缓摇头,万般无奈道:“哎,又在我高贵的肩膀上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