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断肠人在天涯 我俩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无数乔木与灌木高低掩映成的深深绿荫下,不多时便抵达敌方营地的外沿。
刚才那架直升机已在坡顶停定。
那是一架武装运输机,从其中跳下来好几名肩挎微型冲锋枪,身着迷彩装的士兵。
这些人个个深目鹰鼻,神色彪悍,一瞧便知俱是惯于逞凶行恶,杀人不眨眼的人物。
他们朝着坡下的营地一阵呼嚷,操的却是葡萄牙语。
幸好我未雨绸缪,在飞来巴西之前已恶补过葡萄牙语,此时勉强能够听懂。
听他们的语言,竟是在召唤奴隶,命令他们过来搬运东西。
我心中一震。
片刻之后,果真从一个帐篷里络绎走出十来个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的人,在最后走出的两名手持微冲的士兵的监视下,无精打采地向坡顶走去。
我不由惊怒莫名。
我知道亚马逊雨林中一直有着捕奴、贩奴这等灭绝人寰的罪行存在,但当亲眼见着驱使奴隶的情景,内心仍旧不免强烈泛起荒谬绝伦与义愤填膺的感觉。
距1861年林肯宣布废奴,迄今已过一百五十多年,想不到世上竟还有奴隶存在。
历史当然有惯性,但是我却无法解释为何这该死的惯性存留的时间会有这么的长。
或许一百五十年也不算长,在历史的长河中只能算着短短的一瞬。然而这一溜时光,对于生活在其中的七八辈人来说,却是他们生命的全部。
很多时代背景,很多个体事件,只不过是历史上的一瞬,或是统计学上毫不起眼的一个千分点、万分点甚至百万分点,但对于当时人、当事人来说,却意味着一生的苦与乐,悲与喜。
眼前这些形如槁木的奴隶与监押他们的士兵,我瞧不出他们在肤色、发色或是瞳色上有什么显著的不同。
都是同族之人。
异族的奴役,惨烈却易被曝光。同族的奴役,澈骨而难于洞烛。
它们非是起源于文化、种族的异同,而是来自于强势阶层毫无止境的贪念以及对弱势阶层毫无底线的蔑视。
但我不得不说,其错不在贪,而在贪错了方向。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人不免一死。
这短短的生命的意义,是上帝给每个人布下的命题作文。
作文中浮现的黄金屋、千钟粟、颜如玉,本不过是道具与布景,是纸上幻梦,答题人却往往迷失其间,忘记了真正该做的,应是围绕主题,沉心而思,静虑而作,最终破题而去。
衣衫褴褛的奴隶们开始从运输直升机搬下一箱又一箱的货物。
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痛苦、绝望与麻木。
他们可能是生活在亚马逊雨林深处的原住民,可能是居住在穷乡僻壤的农牧民,还可能是来自城市的流浪汉,如是种种,不幸被人捕掳、诱骗,沦落如此。
他们非但精神萎靡,身躯枯瘦,衣裳破裂处更显露出肌体上一处处大小不一的伤口,其中多为鞭痕。
我不忍去想象他们深陷于奴役之中,每日每夜所遭受的肉体痛苦与精神折磨,更不忍想象他们与家人之间的刻骨想念,对难寻彼此、今生永隔的绝望。
我与鹿葵伏在一道隐蔽的土坎下,头顶一丛浓密厚实的灌木叶,静静地瞅着眼前冷酷的场景。
伴随着一道清新如兰的气息,鹿葵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道:“好可怜。”
我冷冷道:“他们大多数人一朝沦陷,再无法得到自由。直到生命消逝时,以死亡为代价,方得解脱。”
鹿葵听了,神色更是哀戚。
一个瞧上去五十年纪的奴隶尤令人侧目。
他背着一个与自己身形等高的长条木箱蹒跚前行。其身体显是衰弱至极,一步一喘,如一具拖着货物的老旧木板车,吱吱呀呀,颤颤巍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有如逆流中的小舟,他渐渐被一个又一个同样扛着货物的奴隶超过,落在人流尾部。
旋即一名筋肉粗横、恶形恶相的士兵走上前,对着他一阵斥骂。
士兵的眼神冰冷无情,像是瞧着一架老旧破败的机器,透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耐烦。
这衰弱的奴隶极尽神色,发出干涸嘶哑的声音乞求宽宥。
回应他的却是重重的一个枪托。
砰然一声,枪托分毫不差地撞上他的腮边。
他如一段折断的枯枝般扑跌倒地,背上的木箱轰然坠落,摔得四分五裂,所装的货物跌将出来,竟是一枚长长的火箭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