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少年仰着头,半眯了眼打量前方一片荒草丛生的高陵,转而问他,“你说此是何地?”
“噫……”少年身后不远,阿右的马背上正坐着他家方满七岁的小弟阿梃。
“甚陵来则?”阿梃揉着眼睛想了一时,笑道,“公俞家的阿兄不是说,要带阿梃来观甚遗迹?”
“此处便是青阳陵——”十三四岁的少年抬起马鞭指了指前方秃噜了一大截的土丘。
这土丘背山面水,正占着石林山中最好的一处风水地。
少年看过一时,不住点头,回头又道,“陵者,昔年帝王冢也。这土堆里,埋则便是前朝的王上老儿。”
这少年略长开了眉眼,已有些浓眉深目的影子,不说话时总也扬着嘴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在盛京城中住了这许多时日,他们兄弟二人早已改说京中雅言——景中城的官话,把从西边带来的怀芗土语改得差不多了。
阿梃左右看看,颇觉无趣,“昔年在外祖家时,左一个帝王陵、右一个将相冢,极远处见恁平地里突兀堆起来一丘土,便知晓是谁家老坟,有甚可瞻仰处?”
阿式翻眼看看他家小弟,“你不闻'中州诸侯姓,东州广世族,西垣多车马,南国叶阳家'。”
“当年列侯争雄,中州重丘氏意属领天下,一朝覆灭,合族衰败入草陌……”阿式开始给小弟讲古。
这京中贵族如林,公侯子弟多有家学,又爱拉帮结派。
阿式的脾气,偏偏不喜把功夫耗在那些咬文嚼字的学业上,又颇看不得某些大家子弟,坐坐那慢腾腾的牛车都嫌颠得肉痛的娇贵模样。
恐因为打小就到处乱跑,阿式自觉好男儿当可周游四海,拉得强弓,骑得劣马,结得刎颈之交。
公俞家的大先生常常笑言,说他颇有些高祖风范。
嗯,他家高祖好像确实挺了不得。
出将入相什么的,他倒不甚在意,却喜欢上了剑击骑射。
欲找阿爷讨一张好弓,都磨了他许久的耐性,直到前些时日才得准他外出骑马。
所幸他家阿爷亦算开明,当日见他实在无心于学业,虽不十分赞同,倒也没甚反对。
后来又准允他在后院舞刀弄枪,只是作为条件,要求他既然想学必得学出个样子,兼要看些兵法,文韬武略一应不可荒废。
阿式于此只好妥协,目前自觉把恁经书也背得不差,明年还要考学。
听闻西方多好马,阿爷此前答应过,回来的时候送给他一匹良驹作为礼物。
一匹真正的西域良马,就便在这京城也不是随处都好找来的。
既做了“君子约”,阿爷不在家的时候,阿式每日里照旧练习弓箭修行武艺,又要做许多学问——他可忙着呐。
“你兄弟二人倒是跑得快,把俺追来一路。”一个十五六岁白衣少年驱着大青驴腾腾赶到。
这少年已变了声,身量也与公俞家的尚书令大人颇为相似,正是公俞家的独子阿鹭。
阿式看看阿鹭身后,又有一匹青花马不慌不忙地跟上来,马上有一个背着弓箭结衣束腕的绿衣少年。
“此为新调征西军司的中行家长子,吾家阿弟,唤他阿式便可。”阿鹭先同身后的少年道,“个是他家二郎。”
中行家的两个公子看着那青花马上的绿衣少年,生得一张颇正直的脸,只觉面善,又想着应是不认得的,便只客气施礼。
“阿梧,北陵刺史家小郎君,少时与我同学于褚先生处,今日亦在此地游玩。”阿鹭与两边引见毕了。
那个叫阿梧的少年才说,他们有七八个年纪相仿的朋友,结伴自为春蒐之射,为时五日,就住在高陵左近庄院内,便邀他们三人同行。
阿式心痒痒的,却想着明朝还得随母亲回城,正在犹豫中,忽地听到啸声。
一时间,马蹄翻飞,又有好些人马呼啸而至。
“等你半日,在此做甚?”那人群中有一个白衣的少年对阿梧道。
中行家的两个孩子看这一群年轻儿郎,个个背弓挽箭,带了许多仆从,擎着鹰犬……虽不十分认得,也知道多是公侯家的郞君,非显即贵。
待见了其中一个仆从架着的鹰隼,马背上的阿式就有些挪不开眼了。
原本他不准备带上他家的小尾巴出门来着,阿式心中懊恼,如若不是跟着自家小弟,他就可以随他们跑马游顽去也。
此时,他总不好意思说,'阿娘不许私自出门,恐怕又该不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