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整整昏迷了五天,五天时间,足够让我领兵击退敌军,收复失地。这下,你放心了么。”漓天澈凝视着我,薄唇扬起一抹温暖笑意。
声音似是带着某种魔力,让人感觉莫名安定。我愣愣地望他,说不出话。那一场噩梦是真的过去了,此刻我躺在床榻之上,如此的安然,只除了。
眸光轻动,我淡淡地道,“那便恭喜殿下了。萧綦和百里枫他们。都还好吧?先遣军将士。”
“你只知关心他们,那么你自己呢?你可知先前那一步棋走得有多么险,以一抵十,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么?稍有不慎,一万将士完全可能全军覆没,包括你自己。真是胡闹得紧!”
“事实证明,我的这步棋走对了,不是么。”微微一笑,我轻声反驳,“突厥人受此重创,必然心有疑虑,再不敢贸然出兵,这也为您争取了宝贵的行军时间。若是这四万余人固守顺州,只能白白等死。所以这一步棋,无论成败与否,走得都值!”
“你。”漓天澈无语气结,眸中却盈满笑意,语气颇有些无可奈何,“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微微一愣,我凝眸望他,这才惊觉自己依旧靠在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身前一众人皆神色古怪地无语盯着。
我不由得大窘,急忙自他怀中挣脱。一股冰冷的剧痛袭上心头,我强自镇定,微微倾身,回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有劳殿下费心了,军务要紧,殿下请回罢。”
漓天澈神色一滞,薄唇紧抿,墨色深瞳一瞬不瞬望定我,沉静的眸底霎时涌起黯然神伤。
“霁雪,我累了,扶我躺下。”垂眸避开他的凝视,语调清冷,逐客之意已经昭然。
“话说完了,我自然便走,你们都先下去。”漓天澈拂袖起身,负手冷立窗前,月华穿窗星点洒落上他的肩膀,显得隐隐孤寂。
屋内瞬间便只剩了我们两人,我轻轻靠向身后,抿唇不语。满室的静寂,无声亦无息。
良久,耳畔传来他温柔低沉的话语,“射箭之人,我断然不会罢休。幕后主使,我更加不可能放过。”
“是么?”我淡然轻笑,眸光熠熠,“眼前对我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殿下凯旋而归,便是堵了朝中一些人的嘴,让他们再也无话可说。如今您兵权在握,又得我爹旧属扶持,储君之位日渐稳固
,纵使他们再不甘心,又能奈您如何。”
“自从项相去世,你有多久不曾上朝?当时的朝中情况,你又知道多少?”
我骤然睁大眼睛,“殿下此话怎讲?”
漓天澈神色一敛,缓缓开口,风云诡谲自他口中一一道出,“自从项相去世,朝政逐渐被右相把持。右相一族在朝中势大根深,更兼皇后是其亲妹,父皇已觉利刃在颈,不想见后宫专权,外戚乱政
,欲除之后快。此次出兵,父皇当机立断,抢先一步将兵权交至我的手上,若是先前仍由七弟领兵,右相一族只怕更为肆无忌惮。”
漓天澈停下,神色莫测地看我。
手心不知何时已渗出冷汗,我强抑心底波涛翻涌,“殿下将朝中兵力几欲抽空,那么皇上现下的处境。”
气息一窒,突觉不能喘息。魏相掌控不了兵权,锦都二十万京畿禁军却全数听他调遣,如若突然心生歹意,挟天子以令天下,那么。
一刹那,重锤击落心尖。
“连你亦能清楚洞悉一切,以魏相之老奸巨猾,又如何谋划不出?”漓天澈深深看我,微微点头,“所以,得胜的消息我至今按压不出,送回京城的军报中,皆是举步维艰的假战况,以此来迷惑右
相。只是父皇。恐怕要寝食难安了吧。”
“缓得了一时却缓不了一世,日后权力之战在所难免,我只怕。只怕伤了骨肉亲情。只怕令你也卷进这场纷争。”
耳畔传来幽幽一声叹息,我怅然抬眸,漓天澈亦同时回身,冷寂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撩起深深浅浅的惊乱。
在所难免。在所难免。我再也说不出话,一时间手脚冰冷,如临万丈深渊。历史长剧我也曾经看过不少,皇宫诸人为了争夺皇位,不惜手足相残,杀兄弑父,这样的戏码不是没有演过。只
是待得日后真的发生在了眼前,我不知将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一切。
心中霎时纷乱迭起,一路惶惶然到了心尖上去。
“你。歇着吧。待你身体好些了,我们便启程回京。”
“殿下。”
漓天澈止步回身,默默看我,幽深的眸中掠过千丝万缕,却一言不发。
“您可曾听说过一个名叫夜罹的人?”
“先前听萧綦说,有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将你从突厥先锋军营一路护送回顺州,之后还曾不眠不休地照顾你,直到我率大军取道燕州击溃敌军主力后返回这里,他亦消失不见,你说的,可是此人
。”
心下微觉讶异,不眠不休。忆及此前曾在面具后那双墨色深瞳里看到过的万分惊痛,我不禁恍然,他究竟是谁?是某个我认识的人么?难道真的是。他?
胸口倏地一窒,每每想起他,就有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若断若续,剪不断理还乱。
漓天澈一身甲胄风尘仆仆,温柔的眸中带着深深倦意,见我拧眉沉思不语,轻叹一声欲再离去。
“殿下,先前顺州险遭敌军突袭,分明是军中有人与突厥相勾结,互通音信。此番回京,若是魏相从中作梗,横加阻挠,便可以此向其示警,想必他也不敢有所妄动。”
漓天澈凝视着我,语声温软,“这个我自然明白,军中奸细并不难揪出,这些全都交由我来处理,你只要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什么都不要再管。”
心中瞬间暖意融融,垂眸躲避他炽热的目光,不禁黯然,我与你之间横亘太多,缘分终究浅薄,从来就没有过朝朝暮暮,亦不可能会久久长长。
爱或不爱,终不过在人一念之间罢了。
其后数日,漓天澈率军西进,先后收复灵州,白苍等西域通关要城。突厥大军一路溃败奔逃,汗王穆勒不得已遣人递来降书,央求漓天澈退兵,并且保证在位期间永不犯境,此为后话。